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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未回头。
廊下送来?夹杂水汽的晨风,殿外五月初六的太阳越发高升。
微风里,连珏似袈裟的太子官服荡开如莲叶般的下摆,通身?暗绣的佛语跳跃在天光下,似在清唱一部安魂梵经。
连璋目送他身?影远去。
周遭霎时便静得可怖,只有?榻前轻纱微微拂动。
连璋独自?一人站在殿中,静默许久,终依礼榻前跪拜,额头重重叩在地上,送他一生毁誉参半的君与父。
午时正,烈日当空,宫中陡然响起一下又一下沉重而高远的钟声。
连声钟响不住回荡在宫中每一处角落。
霍长歌伏在谢昭宁榻前,带伤守他着,握着他手泪盈于睫,无意识闻过几声钟响便觉不对。
她骤然转头望向窗外,倏得有?人推门进来?。
苏梅反手合上房门,迫不及待:“小姐,陛下薨了!”
霍长歌闻言脱口便道:“那连璋——”
谢昭宁伤重,抬回宫中便养在太医院里,霍长歌参与不得党争,守着谢昭宁只着连璋独自?行回中宫。
“太子禅位二殿下,改城郊荒废道观为佛寺,不日落发出家。”苏梅步履匆忙,边往屋内进边道,停在她身?前时,已忍不住急喘两声,喜极而泣,“二殿下不日登基,咱们是不是可以、可以回家了?”
“是啊,是……”霍长歌惊喜交加,又喜极而泣,终放下心中一块儿压了许久的巨石,转头与不省人事的谢昭宁颤声道,“三哥哥,你可听到了?咱们就?要回家了。”
谢昭宁床头一碗汤药放在那儿热了凉、凉了热,已回煎了数次,只等不到他醒来?。
“你有?没?有?听到啊?”霍长歌见谢昭宁面色苍白?昏睡着,仍似毫无知觉,忍不住又含泪柔声催,“你醒醒啊,谢昭宁。”
“醒一醒。”
“我?们回家了。”
谢昭宁伤势本并不多严重,但创口几番撕裂,频繁失血,外加还带伤淋了半宿的雨,终是一病不起。
他断断续续发着高热,人也昏昏沉沉只是睡,隐约似能闻见霍长歌在他耳侧,拉着他手蕴着哭腔喊他“三哥哥”,想应她一声,却始终醒不来?,反反复复不停发梦。
他终在梦中瞧清了那恍惚间已见过多次的红衣女子,确是成?年模样的霍长歌,容貌未有?大?变,身?材却高挑了不少。
他也终在梦中救下了她,将她带离了那陷在尸身?血海中的破败城垣,辗转回了中都,她便嫁给了他。
他还梦见她婚后一贯冷情?冷心,为谋他禁军虎符,着人在他出征归来?,回转大?营的路上放了暗箭,那箭尖虽偏开心脉未伤及要害,却也令他昏迷多日。
她已不是头次做出这样的事,她想害他的心思,嫁与他几年,便藏了几年,便是连璋也隐隐察觉出她掩藏于凉薄下的汹涌恨意。
他伤重之时,唯恐连璋闻讯便要来?与她问?罪,挣扎醒转间,却见霍长歌冷漠守在他床前,垂眸静静瞧着自?己那一双手,神情?复杂,哀愁中又裹挟狠厉,也不知在想甚么。
他只醒来?一息,便又昏沉睡去,霍长歌竟不知。
他知她要复仇,却从来?都拦不住,时时刻刻想把自?己一命赔于她,却亦知不够分量,她瞧不上。
谢昭宁陆陆续续发梦,梦境凄惘而酸楚。
起初他还清明知晓那是梦,可越梦却越发茫然,只觉这一切似梦而又非梦——悲也真实?、哀也真实?,便也痛,也似乎真切痛在他心上。
谢昭宁正生疑,陡然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。
万籁俱寂,他试图走出几步,却始终寻不到光亮。
倏然,他眼前便有?光柱凌空落下,又“唰”一声碎成?千万片四散开来?,晃着流光缀在虚空中,似一堵璀璨星墙。
那墙前凝光凭空生出个颀长人影,缓步而来?,姿态雍容华贵中又绞着三分冷冽肃杀,似仙非仙,似将非将。
那人头顶玉冠束发,着一身?银甲轻铠,系一条猩红披风,腰间配了细雕成?云鹤清峭模样的玉,脚下一双制式军靴轻缓叩着地,一手负在身?后,一手提着盏纸糊的白?兔宫灯,灯上一对大?眼涂了似血的红,越发让烛火晃出了十分得艳。
谢昭宁惊诧之中,又瞧见那人容貌,不由呼吸一滞,那人竟是——
“她哭了。”
那人堪堪停在他面前,轻抬一双狭长凤眸,抿着唇边一抹淡雅的笑,并不在意他一副瞠目模样,对他温声怅然,似有?怪罪道:“一直在哭。”
“阁下是——”谢昭宁抬眸看着眼前之人拥有?与他一般无二的容貌,只那人眼角隐着细纹,鬓发间也掺着几缕银丝,像是三十岁上下模样,与自?己举手投足似照镜子一般,气度更加成?熟持重。
“是你,也不是你。”那人任他打量,笑着答了他一句似有?禅机的话。
谢昭宁恍然便有?些明白?,过往历历在目,似乎有?甚么念头倏得升起又陡然散开,他缓声试探:“阁下,贵庚?”
“享年,”那人眼睫一颤,似有?遗憾得轻声答他,“二十有?七。”
“那,她呢?”谢昭宁闻言便有?些急,不由颤声。
“二十又四。”那人微微垂眸,明显愧疚。
“病逝?!”
“谋逆,”那人顿了一顿,沉声补道,“弑君。”
“那你——”谢昭宁不禁追问?。
“渎职,自?戕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