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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奶奶坐在回去的骡车上, 抱着回礼不住摩挲, 脸上皱纹舒展,愈见慈祥。
对面张媒婆这么看着,见她好半日还没回过神来, 不由得会心一笑,咳嗽一声, 惊醒了老太太,道:“大婶子, 您可放心了罢?我原说他们家是有情有义的。今儿个给海哥儿放定, 倒让我长了见识,想蒋姑娘身边那几个,真真是一把子水葱儿。”
回想起放定时所见, 张媒婆不禁眼睛放光。
杨奶奶想到鸳鸯等人, 个个都是一等一的人才,她也不是草木, 焉能不赞叹?遂点头感慨道:“看着模样打扮, 跟千金小姐都差不多,难为他们府里怎么调理出来的?一个两个还罢了,偏生人人都如此。怪道人人都说公府千金,丫头尚且如此,小姐可见一斑。散时我见个个身后都跟着丫头婆子跟车的总有十来个, 好大的排场!倒是我家孙媳妇简朴了些,家里有房有地有钱有业,竟没买个使唤丫头。”
不过越是如此, 越是让杨奶奶爱到了二十分里去。
杨奶奶自认是庄稼人,虽有品级,也没说摆谱儿,仍旧耕田种地老实本分,自然不愿娶个才脱籍就呼奴唤婢的孙媳妇。虽然琳琅也买了赵家一家下人,但她是女子,兄弟又小,没出府的时候自然需要有人看门打理田庄,并不是一味享受富贵忘记了本分。
张媒婆见她嘴里如此,脸上又是掩不住的满意和喜气,便道:“大婶子还不满意?像她这样公府出来的大丫头,单是这份人脉,就够让人抢破了头!更别说她模样性格都好。”
杨奶奶道:“我们倒不为什么劳什子人脉,只爱她为人罢了。”
大户人家出来的丫头说亲是极容易的,因为她们不但有钱有东西,还曾经贴身服侍过主子们,见识过大场面,总有一点子香火情分,兼之出了府,府里也是有故交知己,有时候若遇上难事,回旧主子一声,或者请昔日故交相助,比寻常百姓日日奔波都强。
这也是为何红杏与琳琅交好的缘故。
倘若琳琅在此,又听了张媒婆这话,势必不免想起周瑞家的,原著中她女婿出了古董官司,只女儿回来求她,她回太太一声便能了断了,可见大家家奴行事风气。
张媒婆不禁羡慕起杨海的好福气来,这样曾经出入公侯王府的丫头,还有一伙子旧交姐妹在公侯府,将来不知能给他添多少助益呢!若自己儿子有本事,定也要娶个这样的。
想罢,又笑问道:“婶子打算什么时候下聘呢?”
杨奶奶笑道:“我还没预备齐活,等我回去,把聘礼预备齐全了,寻个最近的吉日罢!”
张媒婆听了点头叹道:“正该如此,咱们聘礼送过去了,人家才好预备嫁妆、绣嫁衣。”提到嫁衣,忙凑到杨奶奶跟前,看她怀里的东西,道:“叫我看看蒋姑娘的活计。”
说到这个,杨奶奶面上不免有洋洋得意之色,将回礼展示与她瞧。
给杨海做的是一身衣裳鞋袜和一整套的活计,张媒婆哎哟一声,拿起一个天青色的云锦荷包在手内翻来覆去看个不停,绣着海水江崖,着实精致可爱,满嘴赞叹道:“好精致东西!咱们村里谁的针线活儿能有这么好?大婶子可有福了,这样的东西穿戴出去,谁不羡慕海哥儿娶了个心灵手巧的媳妇?怕是人人都羡慕不来呢!”
杨奶奶得意道:“这是当然!针黹女工是顶顶要紧的,这可是一家子的脸面呢!等明儿孙媳妇进门了,我和海哥儿都穿她做的衣裳鞋袜,比什么金银珠宝都体面!”
张媒婆把荷包递给她,重新收拾好,笑叹道:“谁家媳妇若有这么一手针线活儿,不但能在婆家稳稳立足,一家子穿戴出去都能叫人羡慕得不得了!像安秀才那个妹子惠儿,都十六七岁了,仗着自己是秀才相公的妹妹,竟懒得很,不肯做针线,这么大了连一双鞋面子都绣不出来,亏还觉得自己比人高贵,却不知别说咱们村子里的小子们,便是邻村的也不肯求娶她,怕娶了她进门做不好针线,一家子出门抬不起头来惹人嘲笑。”
又笑道:“等明儿蒋姑娘进门,婶子瞧瞧,那一身嫁衣定会叫人羡慕到不行。”
对于一个女子而言,嫁衣是一生中最重要的,多是亲手缝制,寻常人家成亲,嫁衣的好坏,是她嫁出门的第一个亮相,亲朋好友见到嫁衣的精致与否便知道新娘的针线活儿好坏。而针线活儿的好坏,则奠定着女子在婆家的地位,若好不但人人羡慕,还会赢得婆家尊重。
琳琅听赵婶说起嫁妆里该预备的东西,心中一算,并不费事,嫁妆需要的许多东西都有荣国府诸人添妆,自己也积存了不少好东西,做嫁妆绰绰有余,只需要打好家具,做好衣裳鞋袜,再置办一些家常日用的器具东西便足够了。
她原极精女工,自然都是亲自动手,并没有雇裁缝做,花了足足小半年的功夫方做完四季各色衣裳,每季二十四套,这也是因为许多绸缎布料的花样本就精致繁复不必刺绣的缘故,费心的是四季各色鞋袜荷包扇套香囊香袋绦子等等,才做了一小半,幸亏鸳鸯等人做了许多手绢荷包香囊鞋面子等小物件儿给自己,不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做完。
在针线上她是追求完美的人,因此每一件活计虽然花纹简单了些,却都绣得精致无比。在收进箱子里的时候,赵婶都爱不释手把玩好久才放进去,鸳鸯等人做的虽然略逊于自己,拿出去却也是人人赞叹的上等东西。
她也从赵婶嘴里知道了女子针线活儿的重要性,尤其是嫁衣,便放在了最后绣。
如今手里做的便是给姑爷的衣裳鞋袜,和给婆家长辈做的活计。
蒋玉菡看了一回,因笑道:“咱们姑爷有品级,虽未尚请封敕命,然成婚不论僭越,女子可享凤冠霞帔之殊荣,待姑爷穿七品官袍来迎亲,姐姐的霞帔上亦可绣七品的云霞练鹊文呢!不过如今且暂歇着,等姑爷回来请期后再动手做罢!”
春尽夏至,夏尽秋至,展眼至今九月底了,渐渐冷将起来。
到了此时此刻,杨海仍旧没有丝毫消息传来,也是,从长安城至西南,数千里之遥,光途中就得行几个月,再剿完匪徒,没个一年怕是回不来的。
再说,也不知杨海品级是否有变,若有变化,现今绣出来到时候也未必能穿。
琳琅听了嗔道:“说得像是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似的!”说着拿着针线摔了帘子进屋去了。
虽然建功立业是要紧,但唯愿他平安归来。
蒋玉菡擎着一枝菊花,笑嘻嘻地隔着帘子道:“我什么都不知道,我只知道咱们该预备杨家下聘时的回礼了!日子定在十月初六。也奇怪,今年竟只有这一日是吉日,隔了半年。”
琳琅在屋里不答,蒋玉菡也不在意,自行去预备下聘那日该用的香烛等物。
等他出去了,琳琅方长长叹了一口气。
杨奶奶只有杨海这么一个孙子,早就拿大半家底子来采买聘礼,三牲茶果喜饼糖米芝麻槟榔羊酒帖盒香炮镯金等等早就预备齐全了,又请好了大媒和抬聘礼的人。
大媒自然还是张媒婆。
自她陪着杨奶奶回家后,村里但凡得知的,有羡慕的,也有嫉妒的,说话十分难听,无非就是杨海命硬克父母,又当了兵,偏生攀上这样一门好亲,也不知积了什么福。杨奶奶一概不理会,好容易到下聘这一日,不但天气晴好,连喜鹊也在枝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。
炮声响过,聘礼上路。